我向來對日子很敏感。尤其從低地國飛回副熱帶小島後，「去年的今天」成了我微惱人的口頭禪。
「去年的今天，我降落在阿姆斯特丹機場。」
「去年的今天，我和 Melody 初次見面。」
「去年的今天，我看到人生第一場雪！」
「去年的今天，我第一次自己坐飛機。」
「去年的今天，我在冰島搭便車旅行。」
「去年的今天，我和 Jeanne 去看了 Causes 的演唱會。」
「去年的今天，我在夜晚的巴賽隆納對著石頭說話。」
「去年的今天，我在羅馬請自己吃了一塊十幾歐的提拉米蘇。」
回到台灣，是這些去年今日陪我在腦中重溫歐洲的夢境，但原來痛苦的時光也可以過得很快，返台後一波波 drama 像風暴來襲，就這樣不情不願地來到這一天：
「去年的今天，我從荷蘭飛回台灣。」
從此，去年今天再也無關歐洲。從東加一時區帶回來的幾項紀念品，現正失蹤中。
紀念品編號 001. 捍衛自己權利的勇氣
荷蘭人出了名有話直說，我也順道沾了一點理直氣壯回來。在歐洲，若不靠自己照顧自己的權利，從在酒吧排隊到申請居留證都會變成很曲折的事。我學會拒絕被插隊、敢和老闆反應問題、在關係裡受委屈也會抗議，卻漸漸發現我徒有形式上的勇敢，卻是個很好打發的人。大概是費了很大力氣才敢吵著要糖吃，於是若對方給我鹽巴，我也乖乖照收。
原來關鍵不是有沒有捍衛自己的勇氣，而是你是否知道自己要什麼，並且堅信你值得擁有它。
紀念品編號 002. 不在乎他人眼光的決定
剛回來時，朋友說我穿衣變得很歐美，當時我堅信想穿什麼是我的自由，旁人怎麼看我也不在乎，這個在歐洲被高舉的價值卻在我最愛的蘭嶼直接碰壁。「每次看到那些穿比基尼來蘭嶼玩的，就很討厭，她們露成那樣，一點都不尊重當地文化。」第一次聽到熟悉的當地人對海邊遊客的評價，我笑著中槍。
到底不在乎他人眼光和禮貌之間的平衡怎麼抓？該照顧多少人的感受才不算太任性？何謂體貼，又何謂妥協？衣著事小，回歸家庭和職場中，你能拋開他人眼光到哪個程度？
紀念品編號 003. 與不確定性共存的能力
旅行中的驚喜感很棒，但工作上的驚喜通常不太討喜。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讓我搭便車，和經營的網站不知道是否突然有 bug，前者是刺激，後者是心累。開始累積壓力，生活就變得很自閉，連換條路線回家都懶，彷彿躲在既定的世界裡，就能拿回比較多的控制感。
我明白，這世界本來就是不可控的，偶爾能說服自己放輕鬆、見招拆招，但要能欣賞陰晴不定的日子，顯然鍛鍊未成。
紀念品編號 004. 寫字和閱讀的習慣
一開始寫部落格只為了定期和親友報平安，卻漸漸寫出興趣，更抓回讀閒書的習慣。回台灣，如願能靠文字為生，下班後的寫作頻率卻大約每月一次，每晚睡前更對床頭的書本們感到虧欠。某天在捷運上滑手機，收到陌生讀者來信，說讀了我的文章後必須聯絡我，感謝我讓她有勇氣面對孤單的交換生活。
回想當初剛把交換心得投稿換日線時，幾乎天天都會收到陌生訊息和追蹤請求，事隔數月，回頭重讀自己寫了什麼，幹，我當時文筆真的很好噎。可現在過著靈感匱乏的生活，甚至會對著電腦發慌，覺得自己不會寫字了，是最讓人心慌的啊。
回台灣滿一年了。從去年八月走進諮商室、九月逃去蘭嶼、十月跌入焦慮、十一月學道別、十二月體會上班這回事、一月與 insecurity 正面對決、二月回馬來西亞閉關、三月看了場改變一切的夜景、四月哭著上班獨挑大樑、五月在該慶祝同婚合法的夜晚被找去吵了一架、六月在咳嗽中步入 24 歲、七月繼續緊張兮兮地活著。
After all this growing up, I'm only good at being young.
如果說在荷蘭這一年教會我的是 The best is yet to come，那麼回台灣最大的體悟是：Life will not find its way out. YOU WILL.
我曾對歐洲流浪記下了這樣的註解：「其實就是把機票買好，想辦法把自己送出去，自然就有面對未知的勇氣了。」但被丟回現實的都市叢林，這裡的生存法則可沒那麼自然。
想擁有 work-life balance、和上帝緊密的關係、持續進步的工作能力（、平坦的小腹），不是你從哪裡畢業、看過幾部 YouTube 勵志影片、被朋友當頭棒喝幾次、又長了一歲就能自然達標。時間不會告訴你該怎麼面對自己的人生，這世界不會，這場歐洲夢也不會。
把工作疲乏當藉口、埋怨環境或際遇，不如一天開始一點點叛逆，抓起擱置很久的 To-do list， Just do the damn thing, okay??
（順便婊自己，從去年說要報法文班到現在連課表都沒研究過。幹，妳這個說說姐，今天給我開始練法文ㄛ！！！）
在返台滿一年當晚，我紅著眼框跟江說：「我覺得我讓一年前很有自信的紹敏失望了。」但回顧起來，其實我依然成功帶回了一些紀念品，例如煮飯的習慣、騎腳踏車和蒐集天空的偏執、相當低的物質慾望，也與歐洲重要的朋友維持聯繫，甚至在拋棄化妝品和 social media 上比一年前的自己成功多了。
抬頭看著高樓透出一扇扇光，我清楚知道，不是工作的問題、不是台灣的問題，妳只是在長大。誰都活得不容易，在焦慮中繼續選擇努力跨出步伐，就值得驕傲。
恭喜妳再次無病呻吟成功。週日來點正能量：張紹敏，妳給我打起精神在這個濕熱的盆地加油，想辦法讓未來的「去年的今天」比歐洲的回憶更狂野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