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夢見了死神

我躺在產檯上，醫生和護理師圍繞著我、江就在身旁，此時我卻看見不遠處的角落，死神就坐在那裡。披著黑斗篷、雙手倚在一把長柄鐮刀上，看向我。

在凌晨兩點多，我驚醒了。這大概是我和江共同簽下了分娩同意書後，那些文字進入潛意識的恐懼：

有0.1～2%的機會發生肩難產，導致新生兒骨折甚至死亡；有1/200的機會發生胎盤早期剝離，可能危及產婦及新生兒生命；其他產前無法預知之病變，如腦血管破裂、出血、阻塞，動脈瘤破裂、內臟器官破裂出血等，可能危及產婦及胎兒之生命安全⋯⋯。

這份手術文件寫了33條「最糟情況」，雖然任誰都會乖乖簽字，「我知道了」和「我OK」始終還是兩種心境。

但過了一周在家待產的日子，我突然覺得這不算什麼噩夢，甚至開始歡迎死神出席任何一個場景的角落，愈多愈好！

原因是，祂一直都在，在每一個心跳與心跳之間的空白，在閉上眼和睜開眼之間的縫隙，只是我現在才注意到祂。我讀過一本書叫《然後你就死了》，其中記錄了各種最荒唐的可能死法，例如被隕石擊中、被磁鐵吸住。誰知道呢？如果總有人會中大樂透，自然總有人會被雷打到。

我們或許稱祂死神，但我想像當祂脫掉可怕的電影面具，其實就是耶穌吧，會挑個好時間帶走我，或我愛的人。

在迎接生命到來的同時，意識到死亡的存在，兩者卻給了我很類似的感受：我們沒有時程表，只能專注於當下。

過去一週我體會到了非常久違的心流時光——可能是我有記憶以來最不帶歉疚地專注於自己的一段時光——今日工事就是把今日過好，不管是看小說還是洗被單，一次專注做好一件事，今日的紹敏就很滿足、很棒了。

對於身邊的人，我也比過去更珍惜每一次相聚。和妹妹一起喝的咖啡似乎更甜了，和江一起看的電影更精彩了，連和不熟的店員說話，都發自內心感謝對方，因為同樣努力生活著而提供他的服務給我。

我想我真的是一個非常幸福的人，活了快30年，沒有家財萬貫，卻很少真正感覺身不由己，也做了好幾個自傲的決定，若我今晚就不在這個世界上，我也確信自己死在愛裡，過了好無悔的人生。

但此刻我還是懇求死神，讓我在這世界上的旅程久一點。我好希望能看看女兒的臉，感受擁抱她的溫度。我知道她並不屬於我，而是屬於這個宇宙，但如果可以，我想體會她一天天成長的變化，見證這個美好生命的茁壯。

如果可以，那會是屬於我好大的特權，我會以這篇文章提醒自己，這有多麼珍貴。

PC: @xhinmani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