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去年 6 月就開始編輯這篇文章，正值我還在荷蘭、坐在 Smaragdlaan 窗台邊無憂無慮的日子。把寫了一半的稿子撿起來繼續寫，刻意不動當時的語氣和遣詞，新、舊段落間若有任何不協調之處，那便是這半年多的洗禮結果。
續寫這段歐洲日記的大致感想：
1. 零下 8 度都敢騎車出門了，現在 16 度就鬼吼鬼叫到底怎麼回事？
2. 我那時居然每天都在紀錄自己為什麼賴床或宅了一天，廢到難以置信。
3. 想不起來為什麼當時說想哭又哭不出來。
4. 記憶很脆弱，但同時讓自己對那些歷歷在目的片段感到驚奇。還看得到失去某些人事物前的痕跡。
5. 照這種龜速寫下去，我說想出書的宏願大概還要兩年，屆時我可能也不願再允許自己沈浸在歐洲的回憶裡了。（或我已經回到歐洲了，耶）
0308
天氣再度陰鬱了起來。全年無休的大風和下不停的雨雖然惱人，卻是我熟悉、甚至有點想念的荷蘭。
Global Memory Practice（決定以後讓它以GMP出現）最近討論的主題是colonial nostalgia，做了簡單的文獻回顧後，決定以「台灣人的皇民認同」為題，找敦討論了一番，歪樓結果是派我去跟荷蘭人談統一。這個presentation的長度要求只有5分鐘，但台灣歷史的複雜性加上替歐洲人補背景知識的需求，寫了半天依然切不到主題。
不具名的低潮又來襲，朋友們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當兵。拋棄什麼進度不進度的，從書櫃上取下壁花男孩來讀。
0309
很久沒有在七字頭的清早起床，焦慮果然是最有效的鬧鐘。準時到了圖書館和組員見面，意外發現自己準備得最周全，最後大部分討論時間都被拿來替荷蘭女孩找文獻。
今晚有派對的家蕙跑來我家借黑色短裙，順便開了瓶啤酒一起坐在地板上聊天。這才發現自己需要的可能是大哭一場，卻做不到。
0310
早起重聽了一堂GMP，無力感莫過於即使把文本念完、把錄音暫停重播幾回，依然不知道自己花了3小時到底學到什麼。
今天有場荷蘭台灣青年商會的活動，前幾天被家蕙拉去填了報名表，出發前卻被放鳥。對這個活動一無所知又沒伴的我，掙扎了一番還是決定克服社交障礙起身。
「就當作去說中文吧。」我這樣告訴自己。
隻身前往鹿特丹，下車後的心情居然像赴死一般。盯著被火車上乘客的茶潑溼的衣角，我無法停止詢問自己到底在這裡幹麻。聚會的餐廳不難找，報到時遇見了從南方來的Bea。像在汪洋中抓到浮木的我，領了名牌跟隨Bea找到座位，嘗試讓自己看起來稍微不尷尬。在約莫50平方公尺的空間內塞滿了台灣人，熱鬧的空氣中充斥著中文和笑聲。隨機和幾個人彼此自介後，才發現我是在場數一數二年幼的。
沒有麥克風的主持人站在投影幕前，簡單介紹了青商會的組織和理念。我那模糊不清的就業計畫向來離「商業」二字最遠，那些讓人不甚舒服的弦外之音便是證據。
遇到傳說中的某位高官，約過人家出來還忘記人家的某位先生，實在讓已經問號滿頭的我大開眼界。慶幸的是我遇到了另一群年齡相仿的可愛台灣女孩們，熱情地邀我一起去吃火鍋。她們大多因為父母工作的緣故而長年住在荷蘭，各個有才又有個性，出乎意料之外的除了他們完全沒有破綻的台灣腔中文（甚至臺語），還有對韓劇、台劇的熟悉，幾乎無異於我在台灣的朋友。
雖然我和她們骨子裡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，但也很感謝這個機會促使自己突破另類的同溫層。
帶著打包好的炒大腸回去海牙找沐恩，好好地說了一些話，稍微往大哭的閾值靠近。
0311
清醒時聽見窗外有水流動的聲音。
沐恩的氣墊床太舒服，好久沒如此幸福地賴床。海牙今天的濕氣與溫度神似冬天的台北，總算回暖到能夠穿寬褲的程度了，走在街上心情特別愉快。雖然已經遲到，今天一定一定要去到教會。主日結束後和沐恩一起去了亞超和HEMA，被stamppot的馬鈴薯份量嚇壞了。
回到家赴和Melody的視訊約，決定把卡關已久的問題拋給她。
「我覺得我既害怕被忽視，又害怕被凝視。會不會從頭到尾我的決定和行為都只是attention seeking的方式？」我的問句讓螢幕那一端的M愣住了。
今晚暈頭轉向地入睡了。
0312
再次醒來時房裡多了一個人。家蕙的室友突然起肖，不讓她來訪的美國朋友借住，只好臨時轉移遊民來我家。
快速煮好早午餐，出門迎接戰鬥般的週一。今天大概是不慎坐到風水特好的位置，持續被音樂課老師狂點。老師今天準備了十幾首曲目，測驗我們歸類音樂的方式，意外地成功辨識北美洲的部落音樂，獲得身旁的以色列女孩稱讚的眼神。
中午沒有休息空擋。抓了稿子就衝去圖書館和組員re下午的presentation，然後回Lipsius上Dutch Culture。好消息是今天教授放電影Süskind，我得趁著劇情還沒一路往懸崖掉之前把書包裡的三明治吃掉。電影結束，教授含著淚謝謝我們陪她一起回想沈痛的納粹佔領歷史。二戰說久其實也不過七十年前的事，依然如鬼魅般匿身於當代荷蘭社會。
得快速調整好心情，今天要上台報告。第一次用全英文做presentation加上剛好是全班第一個開口，本來就很會嚇自己的我必須深呼吸默念all is well好幾次。盡力在相當有限的時間內向台下的歐洲人簡介兩岸情仇，我為自己感到很驕傲。但今天也親眼見識到荷蘭人出了名的直白（blunt），台上的同學面對砲火兇猛的comment展現的堅韌和包容，不得不猜想荷蘭人偌大的心臟肯定是從小練起的。回到家仔細讀了回饋單，除了歡天喜地地接受鼓勵和稱讚之外，也很欣賞歐洲同學給予建議的深度。
風雨交加的窗外，讓人想起去年十一月。
又到了一週一回的電影之夜。今天從清單上劃掉的是《我和我的冠軍女兒》。我仍對各種體育、舞蹈、歌唱競賽類的電影冷感，一滴淚也掉不出來。睡前講了一通長長的電話把人罵了一頓，雖然已屆凌晨，卻是個健康的活動。
0313
元傑預計要從台灣來訪，給了我媽 5 公斤的額度走私補給品給女兒，滿懷感激的我不客氣地列好列滿。今天明明起床起得很慢，補聽課程錄音時還是忍不住趴下睡著，醒來後和海牙沐恩、冰島守恩、台灣希希跨國通話，用最高效率把月底的冰島行程和住宿訂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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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風小，決定出門逛逛，尋找好看的明信片。回到家把第三集的黑鏡看完、煮了日式咖哩，在日本室友 Yuwa 面前耍大刀（其實就是佛蒙特萬能罷了）。
0315
終於靜下心開始配著 John Mayer 讀書，卻遇上 Leiden 全城大停電，連自己的網路、電話都死掉。好不容易翻開文本，心情又因斷網浮躁起來，天要亡我。
0316
太陽一天比一天早升起，起床這回事卻越來越難。把新的 blog post 完成，在腦力耗盡的狀態下決定荒廢廚藝，挑戰辛拉麵。初次嘗試，配著 300 毫升的開水與一粒蘋果服用。
最近腦中冒出很多想做的新職業，包含音樂電台 DJ 和小說家，加上本來就在清單上的哲學家與記者，對未來的想像突然從焦慮轉為期待了。
0317
三月中，下雪了，今天不出門。眼巴巴地看著貼心親友傳來嘉榮和沐恩（another one）的結婚照。是的，又一對不讓我參加婚禮的情侶，很！好！
晚餐時，台灣友人喝醉打來，話起多年前初次見到我的情境，在幾通斷了又撥、撥了又斷的電話後，最終以語無倫次告結。是時差吧，讓我成了成本最低的樹洞。
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.
0318
早起出門去海牙做禮拜，錯過公車，只好再度在體感 -8 度時騎著腳踏車到車站。沐恩還沒抵達教會，暫時得享受自己的主日，今天的詩歌很美，但會眾在聚會開始後依然故我地泡咖啡、彼此寒暄，大概多花了 10 分鐘才進入敬拜的狀況，實在令人費解。
聚會結束後，沐恩提到最近在進行 castor oil 實驗，聽說有助於長頭髮、眉毛、睫毛（aka 各種毛），讓不會畫眉毛也不刷睫毛膏的我心動不已，立刻到 Holland & Barrett 購入一罐。盤算著要回到市區的 Timberland 遵守對可愛店員的承諾，迎接我們的卻是「店門壞掉，今日無法營業」的告示一張。上回說 online shopping is killing them，我看不需等到那一天，這家店可能氣數已盡了。
聽說冬天去冰島必備墨鏡一副，不然就等著被雪地反射的陽光刺瞎。我向來和任何眼鏡合不來（感謝上帝賜我天生不易近視的體質），歷經千辛萬苦，在 T.K. Maxx 總算找到願意花錢帶回家的新朋友，心滿意足地去吃東北菜，跟沐恩合點了茄子、豬耳朵、烤羊肉跟烤魷魚。
餵飽肚子，自個兒逛亞超去，意外在此找到芭樂，可惜賣相並不誘人。啟程回 Leiden 前還是不死心地繞回鞋店給他最後一次機會，依然撲空，在心中暗自道了歉，回家上網買鞋。
忍痛投資一雙能耐零下六度的登山靴，順便把房租繳清。帳戶已為 4 開頭，令人驚恐。
0319
今天是出大太陽的一日，停課的早上拿來和在台北捷運上的 M 視訊。認真把家裡打掃了一遍，出門討論 GMP 報告。越來越欣賞我的韓國組員，雖然英文講得不漂亮，卻言之有物。
為了預習冰島的壯闊，最近開始挖掘小島上的好音樂。今天把 Of Monsters And Men 聽得太激動，決定和沐恩一起在 Spotify 上開 road trip playlist。這陣子的另一個發現是，愛爾蘭真是音樂人的搖籃！除了我盲目狂愛的 The Script，還有 The Cranberries、Kodaline、U2，甚至是 Westlife。暗自決定回台灣前一定要去 Dublin 探險，看看這座城市到底有什麼魔法。
0320
鞋子來了！Welcome to the family you beautiful babies <3
今晚是我唯一一次參加了在 Leiden 的課外講座，探討主題是伊斯蘭文化與 LGBTQ rights 是否無法相容，內容和討論都有趣，但和多日未見的 Jeanne 說上話似乎更令人雀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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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難得來勁，做什麼都火力全開。洗衣服、倒垃圾、採買食物，嚴格來說不算有出門，卻不打算負荷更高的活動量了。同步寫 essay、燉牛肉、討論冰島行，在勸不動守恩當司機的情境下，我和沐恩決定挑戰 hitchhike （謹此紀念，謝謝很想當遊民的我們。詳見這兒）。
睡前把 Nina 推薦的西文電影看完了，畫面和故事都美得不凡。
0322
起床，照例回完 delay 的時差訊息後，全力把 essay 趕完寄給我的外掛（aka my dad）批改。
今天和音樂課的組員們要來準備中東音樂的分析報告，我們的作業方式是一起聆聽曲目，各自提出其中符合 'pop' 或 'global' elements 的部分，可能是節奏、樂器或和絃等等，過程意外好玩。雖然我也逐漸敢在團體中提出意見，卻還是經常等著對方點頭說出 "Good point" 時，才會偷偷鬆口氣。
回到家，Yuwa 說想煮日本料理一起吃。這女孩使人感到幸福！
0323
又是把話說清楚的一夜。睡睡醒醒，六點時發現天已經亮了大半。果然是該調整夏令時間了。
和 M 快速聊了通視訊電話，這女人自帶療癒功效。趕往圖書館討論 GMP 報告，卻見荷蘭同學臉色鐵青，韓國同學今天素顏，果然，組員們都還沒完成作業（荷蘭女生甚至說還剩 1100 字，親愛的，總共也才 1300 字啊啊啊啊啊？？）。看著荒謬的組員趕報告，我默默打開部落格完成一篇 post，一發完就衝去 Bagels & Beans 見 Jeanne。一起走了趟郵局，信封上沒留夠空間貼郵票，被櫃檯的老先生碎念了一頓。
又把 Jeanne 帶回家煮牛肉麵。等肉退冰時，兩個人捧著熱茶發呆，她大概是我在這裡遇到難得不講話也完全不尷尬的朋友。
0324
為了繳交荷蘭文化課的 city report，今天和家蕙、Yuwa 作伙前往 Dordrecht，直到坐在車廂裡才開始 google 今天要幹麻。不免俗地，旅程還是從 VVV （荷蘭各個城鎮的遊客中心）開始，服務人員笑說剛剛才接待過另一組來做報告的交換學生。拿了地圖，我們用雙腳探索這座古城，經過市集、商店街、教堂、Van Gijn House，鼓起勇氣隨機訪問了帶著小孩的爸爸、媽媽和推輪椅的先生對 Dordrecht 的看法，發現這座城市比想像中更大、更友善、更有活力！
踏出博物館的出口，太陽找到空擋露臉了，有個衝動想把前面的照片全數刪除重拍。我們走進當地的歷史博物館，看了場橘子（Willem van Oranje）對抗西班牙人的電影，遇上好心的解說員，替報告搜集了用不完的素材。
離開 Dordrecht 前，在攤車向土耳其人買了晚餐，這是我初次在荷蘭遇到完全不說英文的人。
返家路上在 HS 下了車，最近每週都來找沐恩玩耍。睡前才猛然想起，就是這個午夜，得把去年借的一小時還回去。
0325
調回夏令時間，起床變成更艱困的挑戰，努力擺脫翹教會的念頭，雖然大遲到，卻還是抓住了寶貴的提醒。Yes, I'm the lukewarm kind of Christian.
回到 Leiden，先回家煮碗味噌湯，再背著書本和電腦到圖書館和 Jeanne 會合。Jeanne 是 Chinese Study 的學生，可以自由進出高級（又永遠有座位）的 Asian Library，因此我也常被偷渡進去。我們習慣每讀一段時間就插一個小 break，一起到樓下的用餐區吃東西、滑手機、聊聊天。今天也決定把 Causes 的演唱會門票買起來！
到家後，我蹲在廚房苦思如何在出發去冰島前清空冰箱。腦袋彷彿還停留在上一個時區，一轉眼發現文本讀不完、presentation 還雜亂無章、住宿和租車價格因為過於 last minute 而呈現令人想哭的天價。睡前花了很多時間才成功讓自己冷靜下來。
0326
睡過頭了。
一邊準備早午餐一邊打講稿，到了課堂上卻因為前面幾組報告超時，意外多了兩週的準備時間。坐在教室裡的我，整天都像失魂落魄的鬼，滿心想著明天要飛冰島的焦躁和興奮。好不容易撐到下課，直衝去 Jumbo 搜刮食物，暫時關閉腦中的裁決機制，毫不猶豫地把任何想吃的餅乾、巧克力、麵包丟進籃子。回到家還不忘抓緊時間，邊晾衣服邊和 M 視訊。
待辦事項高如山，我直到 23:30 才開始收行李。像開了整天的快車，很暈，很抖，還是隨即沉沉地睡了。
